长寿的代价,是沧桑
【资料图】
文/王镜儒
奶奶老了。我给她打电话,她的耳朵听不清,于是我们的对话就变成了这样:
“奶奶你吃饭了吗?”
“你在说什么呀?听不清”
“我说您吃饭了吗?”
“还是听不清”
“您——吃——饭——了——吗?”
“哦哦,你在吃饭了吗?”
有时候,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要重复多遍,而且她还不一定听得清,我只好吼着嗓子对着电话讲。这样一去二来,因为学校事务的繁琐,上大学后的我,由之前的一周一次打电话变成了两周一次甚至三周一次。
高二那年暑假的时候,奶奶的耳朵急剧恶化,听力下降得很厉害,我便带着奶奶去县城里的大医院挂了耳鼻喉科的号。
医生问她,是什么时候感觉耳朵听不到了。奶奶无助地看着我,说:“医生他说什么呀?”我只好用很大的声音把医生的话重复一遍。奶奶说:“就是过年那天,我坐在我们家门前,看村里面的烟花爆竹,然后第二天起床,耳朵就一直轰轰作响,就像火车开过一样。有时候又像打仗一样,呜呜的飞机的轰鸣声。”用她自己的话说,她的耳朵是被鞭炮声“炸”聋了。医生准备给奶奶做一个听力测试,让奶奶走进透明的隔音室,然后戴上耳机,重复医生的话。奶奶进了房间之后,不知道做什么,就一直站在那里,也不坐下,我便打开门很大声地告诉她要坐在凳子上,戴上耳机,听医生说的话然后重复。我出来之后,隔着透明玻璃看着奶奶笨拙地戴着耳机,像一个无助的小孩一样望着我,苦笑着,一脸无奈。我走出那个房间,再也忍不住满眼盈盈的泪水。
上个世纪四十年代出生的奶奶,一直生活在农村。她在农村生活了大半辈子,经常说自己是“半截身体埋入黄土堆中的人”。奶奶辛勤了一辈子,和爷爷靠着种地,把我姑姑、我爸爸和我三叔抚养大。还供了我爸爸和我三叔上到了高中毕业,在那个年代,读书就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,而我奶奶却一直坚持到他们高中毕业,乡亲们都说我奶奶是拼着命都在养孩子。那个顶着酷暑铲玉米地的奶奶哪里去了,那个上山采草药的奶奶哪里去了,那个走了十公里去镇上卖农作物的奶奶哪里去了,那个健步如飞的奶奶哪里去了?无情的时光带走了我年轻的奶奶。
测试完听力之后,医生告诉我,奶奶的听力下降得很厉害,而且是不可逆的,只有戴助听器才能让他听清楚我们说的话。我看着奶奶,心里感到很心酸,但是我不能落泪,我勉强挤出了一个微笑,奶奶看见我笑,也笑了笑。我跟奶奶说了助听器的这件事,她态度很坚决:“老都老了,还能活几年?那个玩意那么贵,医院就是想敲诈你的钱……”她的话我听到一半就没有听进去了,我一直在思考医生的那句话,“很多老年人老了,耳朵都听不到。特别是在和自己子女打电话的时候,起初他们还会耐心交流,但是后来便不会交流了,以至于很多老人就会感觉很孤独。你慢慢思考吧,或者给你父母打个电话问一问吧,助听器的价格的确很贵。”我慢慢地牵着奶奶,走到了医院的大厅里,让她坐下,给她买了豆浆和包子,让她先吃,我去打电话。打完电话后,我费了好大的精力才说服她配助听器。配完以后,我一边给她戴上,一边编出谎言来安慰她。医生说你这个助听器不贵,而且你的医保可以报销,你不用担心花了多少钱。奶奶点点头,笑了笑,像个年幼的孩子,拉着我,用她粗糙的手掌抚摸我,对我的话深信不疑。
握着奶奶的手,恍然记起了童年时的那年冬天。故乡下了很大的雪,我回家之后鞋子里被融化的雪水打湿了,脚也泡得泛白。奶奶让我脱下鞋子,换上她给我烤得热乎的棉鞋,让我就在火炉这里烤火。火炉里的火烧得很旺盛,木炭、树枝在火炉里吱嘎吱嘎作响,整个屋子很暖和,玻璃窗已经起了一层白雾,窗外大雪纷飞,天已经黑了下来,雪在漆黑的夜里显得格外宁静。奶奶问我在学校怎么样、今天老师教了什么、中午饭吃饱了吗之类的问题。打湿的鞋袜被奶奶烤干以后,我们就洗了脚,去床上睡觉了。我和奶奶一起睡。我很喜欢打铺盖,她就抱着我的脚。我也抱着她的脚,祖孙俩就这样在温暖的铺盖里面睡觉。恍惚间,我还是8岁的小男孩,奶奶还是我的天空,是高山,是大树,是我永远温暖的家。
可是一转眼,奶奶就老了。白发苍苍,头发也不多了,岁月的积雪堆满了发间,就如同童年的那场雪一样白。
我们坐在大厅里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,城市的夜晚已经来临,奶奶说,小时候你那么小,我去哪里你都像个跟屁虫一样跟着,现在你长大了,可以带我看病咯。奶奶就像黄昏暮色里的一只倦鸟,停留到我的肩上,回忆从前和往昔,回忆我的小时候,回忆她的黑发,她的健步如飞,她的艰苦劳作的岁月——眼里有着无穷无尽的忧伤。
奶奶长寿的代价,是我心的沧桑。有人说过,人间的亲情,似水流年,都是锦上的花。“树欲静而风不止,子欲养而亲不待。”你我都来不及慢慢地等。奶奶那时候盼我考上大学,现在盼我找到一个好工作。可是我害怕,我害怕我成长的速度赶不上她离开的速度。我渐渐成长,她却慢慢枯萎。三代人生命的衔接处,光阴只是一阶一阶的台阶而已。
时光快一点吧,再快一点吧,快到我找到工作的那一天。
但我又希望时光慢一点,再慢一点吧,让您老去的速度,再慢一点。
作者简介:王镜儒,重庆第二师范学院学生。
编辑:朱阳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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